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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妈,明天还是给我烙张饼吧,这汤汤水水的我吃不惯,还催尿…”刘芮指了指吃剩的小半碗馄饨,满脸愁容看着佟妈。
“你个丫头,昨儿还说馄饨好吃,再也不吃饼了。”佟妈噘着嘴,假装生气。
“真的好吃,可是我昨晚跑了八回厕所…八回…”刘芮说着夸张地比了个大大的“八”。
佟妈是我妈,我考上大学后,我妈由于长期陪读的惯性,觉得自己停不下来,听人介绍在我就读的高中附近有不少“代陪读”机构在招人,她觉得自己经验丰富,可以去应聘,面试后果然顺利入职,7X24工作制,有寒暑假,月薪,年底有红包。
工作整整一年后,我妈辞职了,她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自己办个小规模的“代陪读”机构,一旦有了当老板的念头,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替别人打工。
拿着一年攒下的工资,我妈在学校附近的旧公寓楼里租了两间房,一共4个房间,按照她的规划,两个单人间,两个双人间,一是为了满足不同客户的需求,二是经她计算同时照顾6个孩子是她的极限。
七月底,我妈的“代陪读”机构开业了,她说新店开张,一打价格战,二靠好口碑,于是她把报价压得很低,别的机构一般一人一年在两万到三万之间,而我妈单人间定价一万八,双人间只要一万二,在她看来“让利”是最好的“营销”,她还鼓动各路小姐妹帮忙宣传,推荐一个就返元红包。
一个月后,两个双人间和一个单人间就住满了,剩下的一个单人间我妈决定留给自己,她本有机会招满6个学生,却被她婉拒了,她说怕自己的事业没有进步空间。
不可否认,我妈是个思维敏捷且行动力极强的女子,她说自己要不是早年辍学书读的少,现在应该在企业做高管或者在学校教书,我对她的自我认真高度认同,否则她也不会在我爸欠了半套房的赌债后毅然选择离婚,独自带着当时刚会说话的我离开农村来市里生活。
我妈对那些孩子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每天4点半起床,给孩子们做早饭、准备洗漱用品;等孩子们上学后,她开始铺床叠被收拾房间、出门买菜准备午饭;中午学校不让学生出校门,她得把饭菜打包装好,送去学校;短暂的午休后她要打扫卫生,扫地拖地抹桌子一样都不能少,然后准备晚饭,等放学了再给孩子们送去;趁着晚自习的功夫她准备夜宵,有时需要根据孩子的要求做个性化定制;待孩子们吃饱喝足、洗漱完毕回房间后,她还要抓紧时间把衣服洗了…等她忙完所有的活,已是深夜,4个小时后又将迎来第二天的忙碌。
我妈对孩子们一向和颜悦色,有应必答,我问她同样是陪读,为什么对我就那么差,她甩了一个白眼:“你给我钱吗?!”
客户就是上帝,我妈深谙这个道理。
因为服务周到人又好处,来这里的孩子一般没过多久就会从“佟阿姨”改口叫她“佟妈”,去年一个周末我抽空回家看她,在门口撞见一个小姑娘,她上下打量了我一遍,朝里屋喊道:“佟妈,外边儿有个阿姨找你!”我…阿姨?
刘芮是所有的孩子中和佟妈关系最亲的,因为她复读两次,在这里住了两年。
刘芮的爸妈在外地工作,他们很忙,只会定期给她打钱,一年见不了两回面,我妈对她很照顾,一是因为她嘴甜人随和,二是因为从小父母不在身边,总觉得她怪可怜的。
刘芮第一次复读后高考第一天来例假,在考场被痛经折磨得要死要活,后来两次模考稳稳上一本的她连二本线都没过,知道成绩后她打电话给佟妈哭了半天,佟妈安慰了几句发现不管用,只好跟她一起哭,第二年复读陪读,佟妈只收了她一半的钱。
那年刘芮生日,佟妈自学一周,亲手给她做了个巧克力奶油蛋糕,把刘芮感动坏了,抱着佟妈哭到大半夜,说自己爸妈从来没给她过过生日,其他几个姑娘看到了也跟着一块哭,第二天佟妈给她们每人做了一个小的,于是到了晚上又是一屋子的哭声。
除了制造温馨的家庭氛围,佟妈有时也要处理各种纠纷,毕竟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而且女孩子居多,初来乍到难免有些小纠结、小摩擦,但佟妈每次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很佩服她对孩子们的耐心,如果她对我能有一半的好,我坚信我们的母女关系能更上一层楼。
之前有个女孩子找佟妈投诉说和自己同房间的女生偷拿了她的参考书,说自己屋里屋外翻遍了都没找到,肯定是被那个女生拿走了。
被指控的女生觉得委屈,一边否认一边哭,佟妈两边各安慰了几句,又向她们询问了书的封面和大小以及两个人的时间线,便吩咐她们先去上学,这个问题交给她。
晚上放学回来时,消失的参考书出现在餐桌上,两个女生都很激动,问佟妈在哪找到的,原来前一天晚上,那个丢书的女生一边捧着参考书一边和父母打电话,后来就把书落在阳台外的花架上。
福尔摩斯·佟妈成功破案,可被指控的女孩却不乐意了,想到自己平白无故被冤枉,伤心地哭起来,丢书的女生满脸尴尬,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我找了一天书,脑袋都晕了,婷婷你是不是该请我吃根棒冰呀?”说着,佟妈朝丢书的女生使了个眼色。
“嗯,对,我请!静子,走我请你和佟妈吃棒冰!”
佟妈给静子擦了眼泪,又说了半天好话,三个人终于一起下楼去买棒冰,很快,两个小姑娘又和好了。
第二天一早,佟妈又把三支棒冰的钱塞给了婷婷,说当“妈”的哪能让闺女请客。
佟妈曾担心自己的事业没有进步空间,后来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有必要的,因为她的确没有“进步”,6年来她每年只陪读5个孩子。
这些年这边的小机构都纷纷扩容,从两三个学生到十几、二十个,有的甚至一下子租了半栋居民楼,常常有人建议佟妈租房、招人,赶紧扩张,却都被她拒绝了,她说别人再怎么培训也终究不是她,让别人照顾孩子,她不放心。
近几年物价飞涨,有的“代陪读”机构的报价已经飙升过四万,而佟妈依旧坚守着6年前的价格,尽管利润空间已经很小,赚到的钱还不如她当年替人打工多,算上通货膨胀,甚至在倒贴的边缘,但她却依旧乐此不疲。
我对她的经济状况提出担忧,她却对我说:“反正有你养我,我怕什么?”
嘴上这么说,但她没有这么做,那年我阑尾炎住院开刀,她给我汇了五千块钱,说自己脱不开身,要我照顾好自己,买些营养品补补;过年时我把那五千块包了红包还给她,她推了半天说不要,最后勉强收下,说替我存着,以后给我当嫁妆。
我曾经以为佟妈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她年轻时在工厂做过出纳,在商店当过收营员,对数字非常敏感,再加上她与生俱来敏锐的商业嗅觉,当她决定创业时,我隐约看见了一位商界女强人的光辉背影,忍不住幻想自己成为大器晚成的富二代,但万万没想到几年之后,佟妈的创业项目却一路奔着“非盈利”的模式去了。
自从开办这个机构以来,佟妈就开始用高考纪年,她的一年从高考开始又从高考结束,虽然寒暑假是她调整自己换换脑子的时节,但她总能找到一些额外的差事,把自己的假期安排的明明白白。
去年暑假,我邀请佟妈来我生活的城市休养一阵子,却遭到她残忍拒绝,她说5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要请她去谢师宴,她正在“排档期”。
我说5场谢师宴吃不了一个暑假,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说:“房子旧了,我想重新装修下,换几张新书桌和舒服的床。”
*文中人名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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